祝长生 • 断章四
温润的指腹轻按拂在脸颊，刀快手轻，让人说不出的舒坦，谢云流眯着眼睛，看着李忘生忙活，师弟的眼睛生得狭长，睫毛又重，经常笼着淡淡的雾气，让人瞧不出心思，凑近看时，那雾气又会化为水意，盈盈眼中，笑起来会让对方颇有清泉漱石春风拂面的爽气。
但是，谢云流突然发现自己许久都未曾见过师弟解懿一笑了，也是，他们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如此亲近过了？
纯阳修行不拘婚嫁，李忘生却清修了大半辈子。
在东瀛时，李重茂和藤原家也曾有意赠予谢云流妻妾，但他也是以耽误修行为由推据，在心里对于这些事，想也没有想过。
“这些年来师弟为何未曾婚娶？”
“家中尚不缺子嗣，忘生钻了空子，乐得清净。”李忘生并不抬眼，小心地刮掉谢云流下颌的焦糊残须。“好了，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。”
李忘生放下手，拍拍谢云流前襟上的毛发碎屑，见大致干净了，准备蹲下身映着水影给自己整理。谢云流却将他半搂地止住了，指尖真气哧哧作响，几下就剃光了被烧得可怜的银白色胡须。
“大师兄的气剑功夫已经如此精纯，恭喜。”李忘生不知为何有些心慌，想挣脱又不想动，就这么靠着谢云流的臂弯。
“也是头一次把气化到如此柔和。”谢云流说。“心剑合一，原是如此。”
“………”李忘生想不到要如何回答，就低头看着脚边的卵石。
“你呀……”谢云流干脆围拢手臂，将李忘生整个抱进怀里。
李忘生大气不敢出，只有背在身后的拂尘晃呀晃。
“师兄。”
“嗯？”谢云流挑眉一笑，恍然间李忘生觉得自己看见了意气飞扬的青年师兄，真是好看……他那时又是羡慕又是高兴，听说江湖人夸赞谢云流，倒比表扬自己听着还高兴些，也许是从小一起长大，感情已经到了他也察觉不到的深处了吧。
对师弟师妹徒弟徒孙们，并不曾有过这样隐晦幽闭的感情，他也没有去分辨过该是怎样的属性和分类，在心里蒙了数十年的灰尘，轻轻吹口气就又疼又痒。
修道之人对于岁月流逝不如一般人敏感，不论是身体的衰老还是思维的老化都不那么明显。
谢云流因为早年逃亡和心魔，显得比李忘生苍老一些。不过从眼下箍在腰间手臂上的真力和呼吸来看，李忘生发觉师兄并没有老……比起年少时，修为更加深厚，性子也慢了不少。
已经是丑时了，李忘生本就畏寒，被师兄这么一惊，忘了运功御寒，被山风一吹有些瑟缩，谢云流却不愿意放他自己回去，两人御风而行，走小道回到了纯阳宫。
纯阳宫烧着地火，温暖如春，折腾了半夜，不免有些乏累，李忘生给谢云流倒了一盏温热的药茶，便自己搂着壶发起呆来。大师兄是要在此过夜，可是他的卧房本就蹩辄，不然自己就和衣坐一夜，师兄倒是一向好睡眠，并不认床，他想着想着，都没察觉谢云流已经洗漱完毕坐在了卧榻上。
“莫再发呆，速去洗漱。”李忘生觉少，打小都得让谢云流催着才睡，只好答应了往外间走，看着盆里的水，半晌没动。他害怕，心突突跳着，简直就要跳出来了，只好对着水背起了坐忘经。
“多大了，还玩水，不打算睡了？”谢云流用布巾抹了一下李忘生的脸，似笑非笑。
李忘生猛醒，“卧榻狭小，我想师兄睡，自己凑合一晚便罢。”
谢云流从温缸内舀了水，试了试水温，把李忘生按坐在胡床上。
“快洗，睡在一处便罢。”
“我……”除了下山李忘生打小没对谢云流说过不字，难免底气不足，草草沐了足，就被拉着去睡觉，他还剥笋一样除着外衫，谢云流已经坐下抖开了被子。
“师弟，你怕吗？”谢云流看着解避膝半天都没解下来的李忘生，目光灼灼，幸好那人背对着自己，不然肯定已经把头栽进床板去了。
小时候可不是这样，给他暖个被窝，立马乖乖躺下，睡不着，就自己安静地默讼经文。
衣裳再多，也总有除到头的时候，李忘生只能乖乖就范，他侧身躺下，看见谢云流额头伤处似乎不那么红肿了，也就心安了一些，身边有个热乎乎的人，觉得骨骸百脉都被暖着，渐渐放松了。谢云流一动不动的，李忘生迷糊着睡着了，再醒来隐约觉得有人在看自己，反应过来是大师兄，自己睡得浑身发软，一时起不了身，只好先睁开眼。
